思及此处,柴筝忽然将话题向内一带,小阮,我当年让你来漠北,你是在哪里安顿下来的?赊仇县不大可能,那会儿整个凉州都沦陷了。
六年朝夕相处,柴筝已经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跟小阮打太极的方法,总之有来有往,这张嘴皮子也磨得越发灵巧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
阮临霜将随身的荷包拿了出来,二十枚金币都在荷包里,她毫不吝惜的放在柴筝手心上,我还有些铜钱与银瓜子,这个你拿着。
小阮,柴筝盯着荷包小声嘀咕着,你别糊弄我。
我不糊弄你,先上马,上了马我说给你听。阮临霜轻声笑了,你欠的恩就是我欠的恩,在你落魄之时愿意伸出援手的人都是仗义之辈,也理应还恩。
柴筝眨着眼睛,你看出来了?
你不是常跟人说你的军师生了十七八个心眼,这儿,阮临霜指了指左胸,装得不是心,是蜂窝,堵不上漏气的?你每次来赊仇县都将钱花光了才回去,我能不知道?
柴筝一拽马脖子扬身上了马,随后伸手问阮临霜,要帮忙吗?
阮临霜自她手上借力,也是越过马镫直接坐到了柴筝身后。
其它且不论,光这个身手已经能够打消很多人不轨的念头了。
彼此之间并没有通气说要往哪里去,但柴筝却是毫不犹豫地策马直奔夭夭所在的客栈。
赊仇县是不分昼夜的热闹,只是白天的摊子已经换了营生,卖糖葫芦的开始吆喝着各种暗器应有尽有,卖糖人的面不改色,将外头的布一掀人皮面具,各种类型都有,手艺绝对精湛
白天恶鬼们还有些人的形状,到了夜晚终于原形毕露。
等到了客栈时,阮临霜也已经回答完了柴筝的问题。
柴筝死后,整个漠北十六州几乎全部失陷,而在此之前割让出去的国土也成了插入大靖腹地的一柄利剑,整个版图从中挤压,已经裂成了南北两块。
阮临霜无法到达真正的漠北,只能在当时大靖最偏远的北边尽量打探残余军队的下落。
那地方叫薄来,在当地语言中是白来的意思,也就是说不管你来这里做什么,都只是白来一趟,最终会扫兴而归。
薄来地处漠北十六州最后一州的边缘,后来大靖继续割地,此处就成了双方都想要的鸡肋,狠狠协商了三天三夜,才确定各占半边,筑城池,搞布防,算是重新划定了边界。
柴筝在漠北浪迹的时间比阮临霜可多多了,所以乍一听薄来,心里就先有了些概念
那原本是一个相当冷清的镇子,环境比较恶劣,周遭环山,镇子中央还有一道裂谷,根本不适合生活。
所以边境没有战乱时,一个镇子才上百户人家,一旦开始打战,很多百姓都往后撤,这镇子最热闹的时候,也能有上千户流离失所的难民。
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,比赊仇县还不如,赊仇县里的人不过是贪心,酒色财气总有一样是对胃口的,薄来却是求生的关口,人没有道德可言。
自己死后,小阮经历过的艰难困苦在柴筝心上飞快地踩了一下。
既然已经到了客栈,总不好一直骑着马不下来,那等着牵马的小二还在跟前眼巴巴等着,柴筝被身后的人拽了两下才回过神来,有些尴尬地交出了缰绳。
这客栈的信誉跟青楼自是大不一样,青楼花钱买笑,丢了什么东西都当是赏得,有时候即便知道是被人偷了,也不好计较,这是规矩,所以柴筝才会威胁小倌别想着卖马,但客栈却得对客人的行李负责,就算是少了一双筷子,客栈的老板都得给出交代,这也是规矩。
柴筝跟阮临霜都是此地老主顾、熟面孔,小二拉着马指了指二楼的一扇窗户:那位姓姚的姑娘还在呢,没出去。
夭夭在此地叫姚小暮,从爹娘姓名中各取了一个字。
这家客栈是商先生的产业,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,而夭夭留在这里就是贵宾,吃穿用度都有人负责,就连她的安全都不必担心。
这位商先生虽然价钱到位什么活儿都接,手底下的能人又多,在这漠北除了朝廷,基本一手遮天,却也算是杀人放火界的良心,因此口碑很好,整个赊仇县不管是做哪个行当的,都尊称他先生。
夭夭给这样一个人帮工五个年头,赊仇县里来来往往的都下意识将这小姑娘算作商先生的亲信,即便她已经获得自由,还完了债,商先生也不介意继续庇护她。
更何况夭夭跟柴筝还有交情。
赊仇县上的江湖人多少有些不光彩的过往,最不愿跟官兵打交道,柴小将军就算在此处横行霸道,他们也是能避则避,更不会去招惹柴筝的朋友。
天色刚暗下来时,夭夭就点了灯。
她这双眼睛饱受摧残,又被下了两重相互制衡的禁术,一旦周遭光线不好,夭夭的眼睛就会看不见东西,不过大靖遍地都是夜盲症患者,只要不想着半夜做贼,对日常生活影响并不大。
柴筝还没敲门,夭夭就已经知道她们要来,门直接就没拴,敲两下自己开了。
夭夭从小就神神叨叨的,不过跟柴筝厮混久了,也混出了一身妖孽的气质,她打着哈欠问,你们又将我作为筹码卖了?
夭夭近些年开得工有一多半是柴筝跟阮临霜塞过来的,后来几乎形成了她两上门,必是招惹了客人,夭夭越想越气,见人进来了也是爱搭不理。
为了照顾她的眼睛,夭夭这房间里很亮,墙角两根烛台,三盏灯,还有镶在墙上的夜明珠若干,除了晚上睡觉猝不及防会被吓一跳,剩下优点胜过缺点,简直是财大气粗的典范。
柴筝刚进来,就被这番气派闪瞎了眼,她立刻回过身将头埋在阮临霜肩窝里,哀嚎着,我跟太阳对视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