项羽满意地点点头,来到主帐,道:“今日且不攻城。”又转头问韩信:“还累吗?”
韩信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道:“项王,你把我想得太娇弱了吧。”
项羽也笑了,道:“这次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?”
韩信叹了口气,道:“只怕明日就要走。”
项羽道:“好。”说着,唤过一名亲卫,道:“为齐王收拾个营帐出来。”
韩信急忙道:“无须麻烦了。如果项王不介意,我今晚再和你挤一挤。”
项羽忍了又忍,还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,点头道:“好。”
韩信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道:“对了,我昨晚问你,荥阳怎么样了?你还没答我。”
项羽道:“此番你灭了彭越,楚军再无后顾之忧,刘邦只怕守不住荥阳了。我还没谢你呢。”
这话不错。前世,刘邦一旦荥阳吃力时,便指使彭越在楚国后方劫掠,逼得项羽不得不回师去打彭越,从而得到喘息之机。荥阳一直得以坚守。
韩信笑语晏晏,道:“谢什么,既是盟友,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吗?”话一出口,他忽然发觉,其实即使在前世,他和项羽之间,虽然敌对,冥冥中,也有种奇特的联系,如果粗俗地说,两人有点像一根绳子上牵着的两支蚂蚱。项羽一死,六年后,自己也跟着败亡。或许说,项羽死的时候,自己的丧钟就已经敲响了。
唉,不知前世彭越的结局又会如何?以刘邦与吕雉的心性,只怕彭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。这一世,他至少在战场上死去,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
韩信道:“那如果攻克荥阳,你是会直指关中,还是回到彭城休整?”
项羽沉吟道:“你看呢?”
韩信道:“我看最好先休整一段时间,一方面士卒疲敝,需要休整;另一方面,要等我解决田横和夏侯婴。”
项羽道:“好。”
韩信撑不住笑了,心想,怎么这一世,我说什么,他都会说“好”。那个自大且不听人言的项王呢,到哪里去了?还真有点略不习惯。
“你......”
“我......”
两人同时开口说话,又同时闭上了口。
韩信笑道:“你先说。”
项羽道:“正如你所说,我攻下荥阳后,便回彭城休整,你打完田横后,要不要来彭城商量攻取关中的事?或者,我去临淄也可以。”
韩信想了想,道:“还是我去彭城吧。”
这日下午,项羽在前账接见将领,处理军中事务,韩信懒得出去掺和,便躲在后账,一边听着项羽低沉的声音,一边随意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卷竹简翻看。
翻开竹简,映入眼帘的便是:“故能而示之不能,用而示之不用,近而示之远,远而示之近。”原来是《孙子》。这书他熟得不能再熟,当即放回书架,又抽了一卷,翻开一看,“攻者不下十余万之众,其有必救之军者,则有必守之城;无必救之军者,则无必守之城。”却是《尉缭子》。
韩信不禁掩口窃笑,项羽如今也读兵书啦。听闻,项羽少年时,其叔父项梁教他学剑,项羽学了不久,就不学了,项梁十分生气。项羽道:“学剑只能和一个人对敌,要学就学万人敌。”于是项梁便教他兵法,项羽非常高兴,但是学了个大概后,便不肯深加研究。
他笑着摇摇头,又把《尉缭子》塞回书架,在账内无聊地走了几圈,又回到书架处。只见书架最底下的一层架子上,搁置着几卷竹简,便蹲了下来,抽出一卷,暗想:“这本不会也是兵书吧?”
打开一看,却吃了一惊,上面的字清秀而有风骨,异常熟悉,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字吗?再看下去,却是当年他在楚营当郎中时,曾经记录过的会议记录。他把这卷塞了回去,又抽出一卷,打开一看,也是自己的手书,却是当年他按项羽吩咐,处理过的公文。
其实,无论是刚才的会议记录,还是这卷公文,如今看来,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,早就已无任何影响,但不知为何,在戎马倥偬,进军撤军之余,项羽都还保留着,没有丢弃或焚毁,上面也无灰尘,想必要么有人时时拭擦,要么时时翻看。
想到此处,韩信的心里微感酸涩,有些胀胀的,有些甜蜜,又有些难受,再看其他几卷,都是他自己的手书。他把竹卷都原样放了回去,再也不想翻看什么书,便歪在榻上,听着账外项羽低沉的声音,浮想联翩,后来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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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等一觉醒来,已是黄昏时分。韩信刚睁开眼睛,只听项羽道:“醒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起来吃饭吧。”说完,项羽便吩咐侍卫摆饭。
侍卫领命而去,片刻之后,火头军带了个大食盒,来到主账,将食盒中的漆盘一样样拿出来,摆在几案上,林林总总摆满了整个案面。接着又拿出一个陶罐,看着有些眼熟。最后,又取出酒樽,与两个青铜酒爵。
韩信看着一个个漆盘,外焦里嫩的烤鹿肉,烤兔肉,炙山鸡,也有葵菜等数样菜羹,不禁笑道:“项王,伙食不错啊。”
项羽歉然道:“只是没有鲜鱼。”说完拿过那个陶罐,摩挲道:“只有鱼酢。”
韩信笑道:“我也不是每日都要吃鱼的。”他忽然摸了摸下巴,道:“这鱼酢,不会是我送给你的吧?你还没吃完?是不合口味,还是......”
项羽直视着他的眼睛,道:“很合我的口味,只是舍不得吃。每天吃一点,才能吃得长久。”
他目光灼灼,似乎带着炙人的灼热,把韩信的脸都烧红了,急忙偏过头,打了个哈哈,道:“这也不用,如果你喜欢吃,我再送给你就是了。”
“真的?”
韩信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项羽这才笑道:“吃饭吧。”说完拿过酒樽,给两人的酒爵中都满上了酒。
韩信拿起酒爵,一饮而尽,道:“今日饮酒无事吗?”
项羽道:“小酌而已,又不会醉。”
韩信又饮了几杯酒,夹了些菜,忽然笑道:“项王,我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。”说完,就把钟离眛在齐营用早餐,问酱菜是否他自己做的,又问萝卜是否他自己种的,讲笑话似地讲了一遍。
项羽一边听,一边暗暗点头,暗想:“钟离眛总算不是木头,这回学了个乖。”
吃完饭后,两人在营中随意散步。韩信从地上扯了一片草叶,放在唇边,随意吹奏家乡小调。项羽在后跟着,静静聆听。
时候还未到就寝时分,各营帐中传来不少笑声,与说话声。
“太好了,彭越这老小子终于完蛋了。”
“不用两边打仗了,想当年......”
“我看,荥阳城指日可下,哈哈,哈哈。”
“哪时候战事一完,天下就太平喽。”
听得营中士卒士气高涨,笑声连篇,项羽看着韩信的背影,目光温柔至极。
散了好一会儿步,两人回到营帐,盥洗之后,上榻就寝。
不一会儿,内侧的韩信沉沉睡去,项羽侧过身子,以手托腮,看着他的睡颜。不一会儿,他的目光落在了韩信的唇上。
他的唇,或许是今晚吹奏了草叶的缘故,有些嫣红,看起来也比平时丰润了些,像一枚熟透的浆果。他唇角微弯,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。项羽支起身子,放低了脸,越来越低,双唇离韩信的唇也越来越近。近到,他能感觉到韩信平稳的呼吸。
项羽双唇悬在韩信的双唇上,游移了一会儿,想亲上去,想到前世之事,终究是不敢,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,将唇移了上去,轻轻地印在了他的眉间。在他眉间耽搁了一会儿,项羽才移开双唇,躺了下来,似是满足,又似是不满地叹了口气,又过了片刻,才终于沉入了梦乡。
翌日清晨。
两人起身,吃过早饭,韩信道:“项羽,我要走了。”
项羽道:“嗯。我送送你。”
他一路将韩信送出楚营,而齐军千名精骑已候在营外,整装待发。
韩信道:“项王,止步吧。”
项羽点头道:“好。”
韩信正要上马,项羽却上前一步,将他拥在了怀里。他抱得如此之紧,几乎让韩信有些喘不过气来,他怔了怔,也双手环绕,紧紧地回抱住项羽。
只把旁边围观的楚营、齐营将士看的暗暗点头,暗想:“项王与齐王真是兄弟情深,齐楚联盟牢不可破,看来天下大局已定了。”
只有钟离眜搔了搔头,脸上略显尴尬,把目光转到了别处。
韩信低声道:“项羽,我要走了。”
项羽这才松开手,道:“保重。”
韩信也道:“你也保重。”他飞身上马,回头一笑,眼角明媚:“项王,彭城见!”说完,便叱马飞奔,当先而去。齐军一千骑紧随其后。
项羽依旧痴痴地望着,直到齐军成为地平线上的小点,又再也不可复见,才在将士的敦促下,回到大帐。
西楚霸王六年(汉六年),八月。
齐军在胶东大败田横军,田横全军覆没,只带五百门客逃往即墨附近的海岛,藏匿不出。韩信搬师回到临淄。
荥阳。楚军攻势一日猛过一日,刘邦无奈,分两路突围,刘邦在众人的拼死护卫下,与吕雉、张良等逃出荥阳,逃往关中,一入关中,当即下令,汉军扼守桃林塞、武关,坚守不出,擅自出战者,斩。(注)
庆幸的是,项羽并未乘胜追击,派项声、季布扼守荥阳,自己回师彭城。
临淄。齐王宫。
“大王,彭城来信。”阿忠躬身递过帛书。
“又来一封?”韩信笑着叹了口气,接过帛书,指尖轻轻拂过火漆上的私印,那里印着一柄长戟,抱怨道:“项王这是天天来信催我动身吗?”
话虽是抱怨的话,但上扬的唇角,明媚的眼神,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。
阿忠在旁边傻笑着,搔了搔头,道:“大王,这不就是......啊,我想起来了,这不就是‘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’吗?”
“胡说些什么?”韩信笑着骂了一句,“不会用典,就不要用。”
心里却默默地吟道:“挑兮达兮,在城阙兮。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”
拆开帛书,映入眼帘的是项羽那龙飞凤舞的手书:“见信如晤:吾到彭城已有十日,信何日来?日日焚香,扫榻以待。羽。”
“项羽,你呀!”轻轻叹了一声,韩信折起帛书,回了一封信,告诉项羽自己五日后从临淄动身,前往彭城。
将帛书封好,印上火漆,将其交于楚国来使,楚使大喜,暗想:“此次终于等到齐王的回复,想必大王定会重重有赏了。”当即在临淄稍稍休息,便一路快马加鞭,赶回彭城。
韩信当即请来李左车、蒯彻,将自己五日后要去彭城的事告诉他们,命他们继续留意夏侯婴动向。
且说项羽接到韩信回信,果然大喜,重赏了使者,忽然想起一事,又写了封信,叫来另一信使,令他飞马送到临淄。
韩信令阿忠,点好千名精骑,正准备两日后由临淄出发,南下去彭城,忽听阿忠来报,项王又有信来,暗想:“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吗?或者又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?”
拆开一看,却是项羽嘱咐他要顾念身体,不必急着赶路,在路上要注意休息云云。
韩信不禁摸了摸下巴,摇头笑道:“项羽啊项羽,以前我就说过你是妇人之仁,看来我真的没说错,你还真是有些婆婆妈妈,我又不是娇弱妇人......真是的......”语声越来越低。
且说项羽自韩信动身后,便日日估算他的行程,这日三更时分便已起身,沐浴更衣,收拾打扮得焕然一新,要出门前,又找来一面铜镜,细细地审视了一番镜中的自己,又正了正冠,才满意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