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大夫人觑了觑各人眼色,忙站起来笑道:“将军这话说得,王爷怎会是这个意思?沅儿自然是一等一的珍贵,只是到底从前有了些许龃龉,王爷也不好意思旧事重提。但两姓之好总不好断,芙儿亦是不差,与世子正正相配。”
郑伟槐哈哈大笑数声,言语之中已是极不耐烦:“正正相配?好一个正正相配。当初说我沅儿品性不佳,与皓轮有亲配不上王世子,现在说芙儿万里挑一,正正相配。郡王,本将军不才,没有什么大智慧,只今日放下话来,我郑家女,绝不入谢家门!”
郑沅呆呆的蹲在墙角,捂着嘴眼泪哗哗往下流。她的爹爹这般在乎她,宁愿得罪主动上门求和的王府,也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。
郑伟柏焦急的站起来,怒道:“老三,你怎么回事?能嫁入王府,是多少人家求之不得事情?你莫要以为当上了元帅,就可以为所欲为,满天下的男儿任你挑选不成?”
郑伟槐摆摆手:“刚刚说错了,只我郑家三房女,不入谢家门。若是大哥愿意,婉儿的亲事,我作为叔叔,自然是管不得的。”
郑伟柏气急败坏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这么做,还不是为了芙儿,为了咱们将军府?”
郑伟槐说道:“不用,将军府的荣耀,我会去挣,不需要拿女儿的亲事做文章。将来我的三个女儿,除非自己看上的,不然我绝不会妥协。”
他站起来甩甩袖子,对王爷拱拱手:“王爷,下官还有事,恕不能作陪,还请王爷自便。”
郡王脸红了又白,白了又红,气得直哆嗦,索性冷笑一声道:“成!不愧是超品大元帅,我家叙儿高攀不得!”
☆、第60章
郑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,宁嬷嬷迎上来的时候,吓了一跳,姑娘简直跟个小花猫似的。
她忙取了大氅:“姑娘这是怎么了?可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?”
郑沅哭得一抽一抽,压根停不下来。
宁嬷嬷急忙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,又狠狠瞪了眼芳绫,意思是出门也不晓得给姑娘加衣裳。
等郑沅好不容易停下哭泣,抹了抹泪,往宁嬷嬷怀里拱了拱说道:“我没有伤心,我是高兴。嬷嬷,真好,你们都陪着我,真好,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孤单了。”
宁嬷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,但听了这话,只以为姑娘是在伤感从前的孤独的那几年,便只伸手拍着。
“现在一切都好了,不是么?现在姑娘有老夫人,有将军,还有那么多友人……连姑娘的舅舅都在呢。”
郑沅点点头:“是,一切都好了,一切只会更好的。”
她敛了敛衣裳,缓缓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一会儿去前院寻父亲,不必给我留午饭了。”
今天父亲对大伯父的态度,她能看出来,已有极大的不满。从前她什么都不说,是怕父亲不信,怕他们不信。但是现在她不怕了,将军府的将来,本就是在父亲手上,可若不让父亲知道大伯父的狼子野心,又怎能避开这一切危险?
如今她与谢叙的亲事早就没了影子,前世的痛苦的根源在她看来,根本不值一提。至于小赵氏与郑芙的那些心机,她也不放在眼中。唯一值得她去想的,是父亲的命,是将军府的根。
才走到垂花门处,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,带着些许撒娇:“多谢表哥……”
是郑婉,她表哥来了?
郑沅心中诧异,慢慢除了垂花门,却是大吃一惊,那不是赵家表哥,而是她表哥吴绍轩。
郑婉坐在轮椅上,面前的石子小路,确实不适合轮椅通过,而吴绍轩掀了掀衣袖,正预备上前将轮椅整个抱起来。
郑沅眼皮子狠狠一跳,她是不知道吴绍轩与郑婉之间的事情,但上次听他的意思,分明是有心爱的女人,怎么又会与郑婉搅得不清不楚。
来不及细想,她喊了声:“表哥。”
吴绍轩抬起头,看着是郑沅,立刻笑开了,上前招招手:“沅儿也来了?是去寻将军么?”
郑沅点点头:“是呢,表哥与二姐姐,这是做什么?”
郑婉敛下眉眼并不说话,吴绍轩说道:“二姑娘去前院寻她父亲,奈何这地方不好过去,我正准备帮帮她呢。”
郑沅微微蹙眉,表哥这样坦荡,不像是有什么,那就是郑婉了?
她抿唇一笑,冲身后喊了声:“这儿怎无人守着?”
立时有个婆子跑过来行礼:“三姑娘,奴刚刚去方便了,不曾注意……”
郑沅并没管真假,只道:“二姐姐没带下人,你去喊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,将二姐姐抬过去。”
复又对吴绍轩笑道:“表哥在悦城许是不知道,洛城风俗不一样,男女七岁不同席,虽则我们都知道,你与二姐姐什么都没有,但若是给有心人知道了,拿来做文章,对二姐姐的名声却是大大的不好。表哥往后,还是莫要这般不仔细了。”
吴绍轩大惊,忙对着郑婉作揖道:“是我不好,冒犯姑娘了。”
郑婉脸色白了两份,不自然的看了郑沅一眼,方摇摇手:“不是表哥的错,表哥无需自责……”
郑沅面色沉静,仿佛与她无关一般。郑婉是故意的,她如今不良于行,又怎会独自出行?即便出行,也该是用拐杖,而不是用这哪里都走不远的轮椅。分明是见了表哥在这里,故意支开丫鬟婆子的。
可是前世,并不曾听说他二人有交集。今生郑婉伤了腿不论,但前世,郑婉乃郑家嫡女,身份不差,与表哥却也配得,若是真的郎情妾意,自可成一段佳话。
只是……前世非但没听到一点他们的消息,而且表哥只留了不足一个月,就匆匆离开,到底是为什么?
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。
郑沅怀着疑惑往父亲住的院子走去,一进去,便见着父亲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正抱着衣裳往侧面走去。
郑沅喊道:“阿珠姐姐。”
阿珠回头行了礼:“三姑娘。”
郑沅看了看,好些好奇的问着:“阿珠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洗衣裳?是父亲刚换的?”
她一看,便瞧见那贴身衣裳下方的血,不由得眼神凝了凝,父亲的伤还没好?竟然还在流血?
阿珠似有不满,只压着声音道:“今日将军生了气,伤口……又裂开了。”
郑沅心中沉了沉,父亲的伤这样严重?是啊,父亲是大将军,他的身上不止是将军府,更要紧的,是整个大齐。
可是她一直以来,在拿家中内宅之事麻烦他,那她与小赵氏郑芙那些人,又有何异?
秦亲卫走出来,见郑沅盯着阿珠的背影发呆,忙招手喊着:“三姑娘来了?外头天冷,姑娘快些进去吧,将军在里面。”
郑沅点点头,进了屋,发现父亲已经坐在桌前,桌上摞得高高的一叠文书,一叠古书。
郑伟槐招招手,示意郑沅上前,笑道:“沅儿怎么了?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不大愉快,只管跟爹爹讲。”
郑沅知道他是说早上康郡王府来求娶郑芙的事情,只摇摇头说道:“不是,我闲着无聊到处走一走。父亲,您的伤还没好吗?”
郑伟槐并不在意:“无妨,哪个军人身上不带一点伤?这点小伤,我还不放在眼里。”
郑沅颔首沉吟,又抬头说道:“爹爹这话错了,您不仅仅是军人,还肩负着整个郑家,整个大齐的责任,您的身体,比我们谁的都要紧。”
郑伟槐哈哈大笑起来:“还是沅儿贴心,爹爹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全,但是已经无碍,只需要休养些时日。”
郑沅细细观察,发现父亲确实没有很难受的样子,这才微微松口气,伸手按在文书上,皱眉问着:“爹爹回来不是休养身体的么?怎么我见着爹爹,不是去宫中营内查看,就是看这样多的文书?”
郑伟槐笑道:“承蒙皇恩,受封大元帅,肩负保卫大齐的使命,我又怎能时时偷闲不理政务?这些是各地这些年的战事情况,从前我的任务主要在西北,抵抗漠北侵犯,往后可不能只是漠北了,全部都要了解清楚。”
郑沅点点头:“这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?”
郑伟槐更开心的,摸摸郑沅的脑袋:“沅儿不错,可见洛城书院果真是个好地方,不足一年,沅儿已经如此明事理了。”
郑沅并不解释,只笑道:“我是爹爹的女儿,自然不能给爹爹丢脸。”
父女二人谈论了会儿,郑伟槐见女儿没有要走的意思,心知她定是有什么话,恐怕与今早康昭郡王府有关。
“沅儿,你要记住,你是郑家女儿,也是悦城吴家的外甥女,与等闲的贵女不能相提并论。那些个有眼无珠之人,不要也罢,将来爹爹一定会给你寻一门最合适的亲事。”
郑沅颔首并不答,只看着外面秦亲卫的背影,压低声音说着:“爹爹,沅儿有一件事情,一直藏在心中,谁也不敢说。便是连祖母,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。”
郑伟槐迟疑片刻,站起身出门喊人办事,又叮嘱秦亲卫守好这里,不得让任何人打扰,这才过来问道:“沅儿,爹爹这里,可尽言。”
郑沅心下感动,没想到父亲问都不问,竟然这般慎重,她只娓娓道来:“是上半年赵家老夫人大寿那日,当时沅儿是被人设计,原该去前厅参宴,却走到外书房去了,当时大伯父与赵家舅父正在商谈要事。”
郑伟槐心中一紧,问道:“被谁设计陷害?”
郑沅眼神微闪,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,并未答话,继续说道:“军机要事自然不是我能听的,但即便听到,最多是罚我无状,不会要我的命。故而当时我并不算很着急,可没想到,我听到他们的商谈,却并非骁骑营之事,甚至险些被发现,招人灭口。”
郑伟槐下了大跳,忍不住站起来,走到郑沅身边,将她扶起来上看下看,见着无碍,才觉得这事已经过了半年多,若有事,那早该有事了。
“是谁要害你?”
郑沅反手握住父亲的手,从头到尾,父亲对他们商谈的内容都不在意,只在意是谁要害她,概因父亲是真心疼爱之故。
她缓缓摇头:“我捕风捉影,觉得当是母亲吧,但并不曾有证据。”
郑伟槐眼神一闪,自从听了放在家里伪装成仆从的亲卫所言,他对这个继妻已经有了极大的意见,根本不怀疑郑沅所说的真假。
“那,你大伯父他们是谈论什么,竟然会要你的命?”
郑沅死死咬住压根,扶父亲坐好,说道:“父亲听了,万万莫要再生气暴怒,于身体并没有好处。我猜测他们是在计划谋反,而父亲您,是计划中的一部分!”
郑伟槐瞳孔微缩,下意识摇头道:“不可能,他们……怎么可能,我们郑家钟鸣鼎食,根本没有这个必要。”
“钟鸣鼎食的是郑家没错,可将来总要分支,真正的嫡支是三房这一脉,而非大伯父那一家。”
郑伟槐的心似乎漏掉一拍,沅儿说得不错,这一年来,他也有这样的疑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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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61章
郑沅见父亲虽说是不相信,眼里却是深深的疑虑,便明白过来,父亲早就有疑心了。
她也不曾坚持,只点点头:“或许是沅儿误会了,但是沅儿还听到另一个消息。这些年爹爹不曾再有所出,根本就是大伯父做的手脚,甚至沅儿怀疑,青姨娘这一胎是否……”
郑伟槐腾的站起来,怒道:“胡说,你胡说!”
因太过激动,他呛咳几声,捂着胸口退后几步,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。
郑沅哪里还敢继续说,只上前扶住他喊道:“爹爹,你要不要紧?”
阿珠及时赶回来一瞧,慌忙将郑伟槐扶到床上歇了,拿出药丸喂他吃过,才说道:“姑娘与将军说了什么?怎么又惹得将军这般激动暴怒?周三爷说过,将军如今最要紧的是平心静气啊。”
郑沅眼圈一红,跪在床边说道:“是沅儿胡说的,爹爹莫要放在心上,沅儿……沅儿是做梦,说胡话呢,爹爹……”
郑伟槐缓过劲来,眯着眼看着郑沅许久,冲阿珠摆手,示意她出去。
“他怎么说的?”
郑沅沉默良久,压低声音模仿大伯父的口气:“无妨,反正她也不能生,琳琅也不会让三房再生出任何一个子嗣。”
她抬头看着父亲发愣的表情,又道:“这句话在沅儿脑中盘桓了好久,因为那日我们回府,便听到青姨娘落胎的消息……”
郑伟槐闭上眼,缓缓说道:“阿念……就是你娘,从前身怀有孕,可那时战事吃紧,我不能陪着她,没多久,她落胎伤身,大夫说,再不能孕……”
郑沅低头听着,许久才张口说:“我问过琳髻姑姑,但她说当时祖母让她陪着娘亲,并没什么异常。”
郑伟槐仿佛没听到,继续说着:“后来你娘觉得亏欠我,自己做主买了霜姨娘,连同月姨娘一起送到悦城。当时是说,无论谁诞下男胎,就记在她名下,算作嫡子。”
他眼角滑落一滴泪:“你娘是天生神女,是悦城最信奉的圣女……为了我,宁愿受那样的委屈,送两个妾室……她们也算争气,先后剩下你哥哥与姐姐。我原本是打算,等你哥哥长大些,到了开蒙的时日,就记挂在你娘名下。
只没想到,你娘她有孕了。沅儿,那时候我多高兴?我多高兴……我想着,我要有嫡子了,可是生下的是你……”
郑沅静静的听着,并没有觉得父亲更想要嫡子而不疼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