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们也是觉得她可笑,江家完全没有要和她们来往的意思,她却上赶着给自己找气受。
他们来沬州八年,她不是过的好好的吗?
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,竟让她如此心虚?-
“时候不早,我该走了。”顾瑾城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们了,便提出离开,“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,便会想方设法让你们离开沬州,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。”
“不错,太傅和大周氏这几日便会来沬州。”柏秋不着痕迹地握住阿瑾的手,“还是你知道的多,不然,咱们还不明就里呢。”
顾瑾城笑笑:“不过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,算不得什么本事。”
“你啊,越长大倒越会假客气。”柏秋岔开话题,“听说你去了郊外,可有什么收获?”
知道他现在以查案为主,柏秋便随意闲聊,话题一展开,两兄弟也有些兴趣,一来二去的,天色暗了下来。
“你们阿爹该回来了,让厨房去准备准备。”柏秋滴水不漏地说,“请宁大夫也过来。”
丫鬟领了吩咐,下去安排。
蜚蜚见了阿娘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,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。
殊不知顾瑾城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,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,才如此配合。
三叔和三婶还在厢房住着,胖墩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,胖虎倒是能下地了,但是疼得根本没法活动,因此格外老实。
自从上次被整治之后,他们便极少来二房面前晃荡。
阿嬷也因为来去麻烦,而选择在厢房和三叔三婶一起吃。
只柏秋和几个孩子每日到她的房间去瞧她,看有什么需要的,尽快给她添置。
阿嬷则总是让他们不要乱花钱。
因早就定下了返程的时间,正在端午节后,柏秋便早早开始给她准备好当地的特产和一些穿的用的,数量多的很,甚至专门找了间房来放置。
在这儿几天,阿嬷心情是好的很,三叔三婶也知足,连陈花都肉眼可见地比刚来时白胖了一些。
即使她并不满于此,面上也没什么可说的。
至于胖墩,谁管他有什么想法?
顾瑾城幼年在花江村待过,也是认识三叔三婶和胖墩他们的,但不常接触,也就没有必要专门和他们吃饭。
因此,席间只有他和江家二房的人,以及宁大夫。
宁大夫虽然住在江家,但不常出自己的院子,总说怕给他们添麻烦。
除了时常去阿柔的药铺转转,有些疑难杂症,他还要教阿柔,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人。
上回也是为了见顾瑾城,才过来与他团聚一场。
有了上回的尴尬,眼下再见到少年,宁大夫不免觉得好笑,与他说话的时候,藏不住揶揄的眼神。
江敬武起先觉得不太高兴,见了他本人,发觉他举手投足皆是潇洒,样貌虽长开了,话语间却还是为他们考虑的,便渐渐消了气。
再一想到以往种种,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小心眼儿,竟然跟一个孩子置气。
“上回,是二叔的不是。”江敬武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“也是你小子变化太大了,叫人根本不敢认,这些年,没少遭罪罢?”
“还好。”顾瑾城陪了一杯,说道,“也的确是我不懂规矩了些,二叔不要生气才是。”
江敬武掩饰地低咳一声,不会告诉他,几日前很跟闺女说他坏话来着。
“好了好了,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子一样。”柏秋出来打圆场,给顾瑾城夹了块排骨,“阿瑾尝尝。”
闷在心里的不痛快说开,怎么看顾瑾城怎么觉得这孩子不错,与他多喝了几杯。
发现他酒量也好,实在出乎意料。
顾瑾城便与他解释:“大梁关常年积雪,冬季天冷,练兵前都要先饮烈酒,时间长了,功夫没什么长进,酒量倒先出了师。”
“你这身手,还叫没长进?”江敬武惊异道,“我可都听说了啊,你当街诛杀敌国探子,那叫一个凌厉强势。”
他有些微醺,话比往常多了些,一直在夸顾瑾城。
“跟大哥相比差远了。”顾瑾城小声与他说道,“我的功夫还是大哥教的,他学武快,早年我身子弱,刚进军营的前几年,白将军只让我看书和扎马步。”
“后来底子好了些,大哥已经能一个打十个了。”顾瑾城说道。
大哥很少同他们说这些,江敬武一听,便来了兴趣,抓着他问这问那。
顾瑾城专门捡些有趣的同他说,听得他又是高兴,又是心疼,不禁体会到了柏秋那日的心情。
阿瑾这孩子,的确吃了太多苦。
他开始有些责备自己,人孩子确实挺好的,是他自己作怪!
“二叔再跟你喝一杯。”江敬武眼眶泛酸,“这些年,你受苦了,怎么不写信同家里说?”
顾瑾城道:“我有大哥护着,不算苦。”
说到这,他顿了顿,没有继续往下说,阿柔却能明白,他定然是想起了战死的蛊雕军兄弟。
一时,也觉得五味陈杂。
大哥同她说的时候,她只觉得震惊,听顾瑾城本人提及,她才真正难受起来。
战场无情,他比自己还年幼些,却已经承受了那么多,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生活,自己怎么能给他脸色看?
实在是太不应该了!
阿柔便也举杯:“前些日子与你有些误会,有得罪的地方,自罚三杯。”
说完,便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不顾众人阻拦,三杯饮尽,又举杯要敬他:“别的话也不多说了,以后有事、有话都别闷在心里,即便不看在大哥,咱们也算是你的亲人,试着同咱们说。”
顾瑾城倒是让她这席话说的有些懵,连忙回敬她。
蜚蜚在旁边看着,小拳头攥紧又松开,松开又攥紧,也想学着阿爹和姐姐豪爽的派头,同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。
可酝酿了许久,还是不敢。
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,还没喝酒,脸就已经红了。
不停劝说自己,没事的,趁着这个时机,举起酒杯,说两句好听的话,此事就过去了。
好半天,终于鼓起了勇气,给自己斟了杯酒,素手捏在上面,颤颤巍巍的。
怕自己酒后失态,还怕他听了会不接受。
毕竟,今天下午还当众凶了他。
她怎么就、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呢?蜚蜚懊恼不已。
深深吐息了几回,终于举起了酒杯。
刚要说话,旁边的宁大夫就说:“对了阿瑾,听说你是来沬州查案的,怎么样?有进展吗?要在沬州待多久?”
顾瑾城便挑些能说的,和他聊了聊,话题就此转移,众人开始说些坊间的传闻,一时热火朝天。
举着酒杯的蜚蜚:“……”
“蜚蜚怎么了?”阿柔见她莹白的手端着小小的酒盅,指甲是淡淡的粉色,与瓷白的酒盅贴在一起,让人想起温润的暖玉。
好看的紧。
“没事。”蜚蜚两手将酒盅送到自己嘴边,不着痕迹地自己喝了。
“竹叶青?”蜚蜚又喝了一杯,小声道,“我说怎么找不到,原来让阿爹藏起来了。”
竹叶青1工序复杂,以汾酒为底,加了十几种名贵中草药。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,有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。
芳香醇厚,入口甜绵微苦,温和,无刺激感,余味无穷。
蜚蜚实在喜欢,觉得两杯不够,还想再喝。
“好了,你不能多喝。”将她的手边的酒壶换成茶壶,阿柔帮她顺顺背,“喝多了明日要头疼。”
小姑娘酒量不好,别人浅尝辄止的量,她喝了都犯迷糊。
“嗯!”蜚蜚重重地一点头,原本就泛红的脸颊更爬上两朵红云,她皮肤白,眸光流转间,艳若桃李。
阿柔见她这样,便觉得好笑,让厨房煮醒酒汤送来。
蜚蜚撑着脸看对面的顾瑾城。
少年穿着一身黑衣,窄袖窄腰,长眉桃花眼,在灯光下实在晃人。
她喝了酒会变的很乖,不爱说话,反应会变的很迟钝,时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看。
顾瑾城常年在军中,对别人的视线十分敏锐,早就察觉了,却一直故意不与她对视,而在旁与别人说话。
宾主尽欢,散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。
蜚蜚隐隐有些犯困,两手撑着脸,嘴巴被挤压的微嘟,跟小时候一模一样。
可爱到让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偷走。
“天色不早,我该回去了。”顾瑾城提出告辞,“多谢招待,酒很好。”
江敬武拍拍他肩膀,格外舍不得。
“要不你今儿便在家里住一晚,明日再回去。”江敬武说道,“想到你又要许久不来,二叔心里难受。”
阿柔:“???”-
家里厢房还有,住一晚自然不成问题,只担心他不愿意留下。
众人都沉默着,等他的回答,顾瑾城却笑了笑,终于看向了蜚蜚,在朦胧的灯光下与她对视。
蜚蜚原本很犯困呢,让他着一眼瞧的,酒都要醒了。
忙挺直腰杆,稳稳当当地坐好。
“那……便叨扰了。”顾瑾城笑得有些腼腆,“多谢二叔和秋姨的招待。”
“客气什么?”柏秋说道,“你也许久没见宁大夫了,该与他多说说话,他可天天念叨你呢。”
宁大夫老脸一红,连忙撇清:“我是怕他不回来报答我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众人笑将起来。
又说了会儿话,江敬武有些醉了,在柏秋的搀扶下离开饭厅。
宁大夫年纪大了不禁久坐,同他一块儿离开,二哥还要念书,三哥也累了,先后离开。
偌大的圆桌边上,只剩下阿柔、蜚蜚和顾瑾城。
顾瑾城要等柏秋让人帮他安排好厢房,才有去处,阿柔觉得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似乎不太好。
便多等了会儿,与他没话找话。
蜚蜚脑子里一片空白,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,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,便乖乖坐着,听他们说话。
她能察觉到,顾瑾城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,这让她无比紧张。
“蜚蜚,你怎么一直不说话?”半晌,她听见顾瑾城问她,“还在生我的气吗?”
小姑娘想要回答,又不知道该怎么说,自己都急了,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。
“没有,”好一会儿,蜚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只是、只是……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。”
顾瑾城知道她肯定有事儿,也不着急,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。
似乎瞧出她的不自在,少年便移开目光,落在她漂亮的、不自觉紧捏在一起的手上,深海一般,不可测。,,
第74章
他们两个的气氛着实尴尬,阿柔都看不下去了,手贴在她滚烫的脸上,问她:“困不困?”
“有点儿。”蜚蜚看向姐姐,有些心慌,“咱们怎么还不走?”
阿柔见她把自己的手都捏红了,便不着痕迹地抓住,哄她说:“再一会儿,等丫鬟收拾好厢房。”
蜚蜚实在太乖了,阿柔怎么说,她就怎么做。
“到会客厅坐会儿罢,让人煮了醒酒汤,你也喝一碗。”阿柔招呼着顾瑾城。
蜚蜚像个白绒绒的小尾巴,姐姐去哪儿,她就去哪儿。
她似有些晕乎,已经忘了要跟顾瑾城说什么,到了会客厅,便乖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,等着醒酒汤。
顾瑾城方才就在等,好半天遍也不见她和自己说话,不免有些怅然。
“妹妹困了。”顾瑾城眼神宠溺地望着蜚蜚,对阿柔说,“带她回去罢,不必理会我。”
蜚蜚听见他的话,立即挺直腰杆,像个瞬间竖起耳朵的小兔子:“我、我不困的。”
阿柔忍俊不禁。
随即,却发觉顾瑾城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幽深,似是感动了。
“不困?”少年哪里看不出她在硬撑?用诱哄的语气说,“可是我有点困,该怎么办?”
蜚蜚歪着脑袋,反应了会儿:“啊!那好罢。”
小姑娘满脸的可惜,“那下次再说罢。”
“说什么?”
蜚蜚迷迷糊糊的,抿抿嘴巴:“没什么,既然你困了,我们就不好打扰啦。”
“你还挺懂事。”顾瑾城不再逗她,“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。”
“好!”蜚蜚点点头,小声说道,“那我就多保守几天——这是个秘密。”
“秘密?”顾瑾城心都要化了,“关于什么的?”
“——你啊。”
蜚蜚理所当然地说。
带着笑意的少年直接愣住,虽然知道她没别的意思,心还是颤了颤。
阿柔:“……”
低咳一声,阿柔说道:“妹妹一喝酒就呆呆的,若说了什么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“嗯。”顾瑾城笑了笑。
适时,厨房的人送了醒酒汤过来。
阿柔让她们给爹娘和宁大夫那边也送过去,那边有伶俐的丫鬟说已经送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