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浣溪不由冷笑道:“你们倒都是聪明人,横竖她就是人见人爱的,我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然而今日的事你也见着了,若不是她,那细作怎会逃走我便是不忿,凭什么她就能轻轻易易地得了他的喜欢”
胭脂笑道:“因为她是应怀真,而你不是。”
这一句当真无理的很,然而却又最是有理,且最为管用。
王浣溪后退一步,一口气堵在喉头。
只听胭脂又淡淡地说道:“你不能指望这世间万事都如你之意,你自忖聪明,跟大多女子不同,自然强过她百倍,然而在唐尚书眼中,世间只一个应怀真罢了。”
王浣溪听到最后一句,眼中便透出几分狠狠之色。
胭脂望着她陡然而变的神情,却转开头去,看向那淡蓝天际,缓声道:“这尘世中,有一种男人,他的心里放的东西太多,其实并无余地存什么儿女情长,若似唐尚书,他的心里所有的只是家国天下,独有一处,是为了应怀真破例。”
说到这里,便笑了笑,又道:“你也算是伶俐之人,也算同他相识这许久了,自然懂得他是什么性情,哪里还会有暇再看别的女子一眼纵然你再伶俐,纵然你或者可以屡建奇功,只怕对他来说,你、或者这镇抚司的每一个男男女女,都是一样,只不过你是略微能干的那个罢了,他何尝把你当女人看过”
王浣溪听到最后一句,眼中早已经涌出泪来,只是拼命瞪大双眼,不肯叫泪落下来,然而满腔内竟是悲愤难以自禁,终究对胭脂叫道:“你懂什么你凭什么就这样说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婊子而已,连你也看我不起”
胭脂被她当面骂过来,却仍是面不改色,反而淡淡笑了笑,道:“我是婊子,然而在唐毅眼里,我跟你又有什么不同偏偏我这个婊子更懂你的心思,我劝你的言语,不过是因好心,叫你适可而止,玩弄小心机可以,别碰他的底线,不然,只怕你玩火自焚。”
王浣溪胸口起伏不定,死死地盯着胭脂,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,瞪了半晌,忽然说道:“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好心”
胭脂对上她的双眼,这女孩子生得美,性情狡黠,不择手段。有点像是年轻时候那性情外露的自个儿。
同样对个不该的人动了心思,只是想来,她竟比王浣溪幸运的多,毕竟凌景深虽然骨子里薄情,然而逢场作戏的功夫极好,每一次同她相处,虽明知他毫无真心,却仍叫人身不由己地沉沦,自觉他一片真心相与。
然而王浣溪遇上的人,看着是个最深情好相处的,然而却竟不能用一个“薄情”来形容,而是不折不扣的“绝情”。
凌景深利用人的时候,尚且会甜言蜜语,说些入了人心的体贴言语,然而唐毅那人,最可怕的是,他连笑一笑都不必,只一个无情的眼神,就能让王浣溪心甘情愿。
他就像是那天上月,一片清辉冷绝,却仍叫人禁不住仰头痴望,然而王浣溪又何尝不明白,这月光再触手可得,毕竟也再碰不到他一寸的,她只是仍不肯舍弃这梦。
虽说是婊子无情,可是胭脂望着王浣溪这般模样,心底反倒生出些怜悯之心来。便道:“我并不是对你好心,或许或许是想我已经吃过了的苦楚,难忍心看你再一步步而去罢了。”
王浣溪咽了一口气:“你你喜欢的是凌镇抚使”
胭脂微微一笑,低头整了整衣襟道:“我这种人,哪里敢说一个喜欢如今能出入镇抚司,每日得见,也就罢了。”
王浣溪听到这里,双拳紧握。这淡淡地一句话,却仿佛刀剑似的刺进心头,胭脂是在说她自个儿,可又何尝不是在说她
胭脂本还有话欲说,然而想了想,只道:“今儿的事,我不会对人提及,可保不准唐尚书会知情,以他的心性,只怕立刻便猜到你的用意”说到这里,便一点头,才方去了。
王浣溪目送胭脂离去,呆站原地,竟无法动一步。
此时此刻,心中便想起上回陈基领着她去礼部之时的情形,当时她心中忐忑,不知究竟等待自个儿的是什么。
彼时,是唐毅在上,问道:“还记得我上回问你的话”
王浣溪一愣,满心里糊涂,心乱如麻,又哪里想得到什么只猛然抬头望着唐毅。
他只仍是风轻云淡地望着她,无恼无喜,别无表情。
王浣溪福至心灵,忽地说道:“您曾说过,让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唐毅问道:“哦你已经想清楚了”
王浣溪张了张嘴,却又说不出声来,就如此静默着,她仿佛能听见门口风吹的声响,大概是陈基站在门边儿,衣袖在风里微微有声,不知是不是他叹了声,风尾里竟有若隐若现地一丝轻微叹息。
王浣溪道:“上回陈主事曾对我说,大人不会把我放在眼里”
唐毅仍是漠漠然听着,眉睫都不曾动一下,王浣溪深吸一口气,抬头望着他:“我只想想让大人认真看我一眼,认真把我看在眼里。”
唐毅闻听,这才微微地蹙了蹙眉,半晌道:“你出去罢。”
王浣溪听了,心中顿时凉透:“大人我什么也都肯做,也一定能做好,大人”
唐毅不等她说完便道:“够了。”
王浣溪停口,只死死望着,唐毅眼皮也不抬,道:“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做事之人,然而似你这般性情,恐怕只会为我添乱。上回凌府之事,我不愿追究,然而你自该明白,这也绝非默许。”
王浣溪咬唇,低下头去。
唐毅又道:“当初我同你说,须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么,心中想着你或许跟别人不同,不料,竟也不过如此你去罢。”
他淡淡地说了这几句,并未斥责辱骂她,然而竟比斥责辱骂更加厉害百倍,王浣溪本欲后退,却忽地又停步,猛地跪在地上,竟磕头说道:“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,否则浣溪死也不能瞑目。”
唐毅沉默,片刻才问:“既如此,你告诉我,你想要的是什么”
王浣溪呼吸急促,皱着眉,闭上双眼,往日种种如激浪奔涌而来,却又瞬间消退。
王浣溪的汗也落下来,不知是怕是急,眼中的泪也晃落,不知过了多久,她听到自己说道:“我想我想不被人欺压,不被人瞧不起,我想凭我的意愿、做自己想做的事,我还想、想别人敬我怕我,我想高高在上掌握别人的生死”
她一字字说完,心凉了又凉,然而却松了口气。
上回在镇抚司内,假扮新罗女子诈那倭国细作,其中虽然身陷诏狱苦不堪言,然而自另有一种莫名之感,令她心中隐隐竟觉着喜欢看着那细作一步一步被自己所动,渐渐被她握在掌心里任意欺骗,心底那种滋味,再也说不出。
凌景深亲自教她如何取信于人,而看着她功成,那看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镇抚使,竟也会拍着她的肩头笑着赞许:“浣溪果然能干,合该是我镇抚司的人。”
那一刻她仿佛不再只是个罪臣之女,也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,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镇抚